好在,学员十四队的新任教导员来了,名叫武平安,安徽人,身姿与他的姓氏很相配,武高武大的,但脾气温和,笑容可掬,恰与瞿冒圣形成鲜明对比。虽二人职务平级,但瞿冒圣先到为主,学员十四队的事务安排还是瞿冒圣说了算。武平安倒也不跟瞿冒圣争权,甚至瞿冒圣请他把自己的放大照片跟吊在墙上的他平起平站,武平安回说没有合适的照片,客气地谢绝了。于是多面墙上依然只有瞿冒圣一人吊在上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学员们。
不管瞿冒圣如何继续巩固他大权独揽的局面,但他与武平安名义上还是有着明确分工的,瞿冒圣主管行政,武平安主管政工;还有,就是每到周末,两人轮流值班,休息的那个人便可以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
瞿冒圣自甘自愿地“牺牲”了多少周末休息时间啊,他觉得院、系领导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也必会为他晋升系主任增添沉重砝码。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每两星期回家休一次周末了。
在家里等着瞿冒圣回来的,只有一个人,他的结夫妻子,有的学员曾见过但另有学员未曾见过,比瞿冒圣小五岁的谭美丽。
瞿冒圣和谭美丽自小便相识,但又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他们的婚姻虽然缘于家长之命媒妁之言,但媒妁之言不过是走个程式,主要还是家长之命促成,当然了,他们那个年代的农村,也鲜少自由恋爱的。按他们双方家长的说法,他们的婚姻是亲上加亲,因为瞿冒圣的母亲跟谭美丽的母亲是亲姐妹,瞿母为姐,谭母为妹,瞿母成了谭美丽的婆婆,谭母则成了瞿冒圣的老丈母娘。
瞿冒圣的父亲曾做过私塾先生,但瞿冒圣到了上学的年龄时,他的父亲却并不让他入学接受新式教育,而是在家里偷偷地教他“四书五经”,教他孔子孟子,还说作为孔孟的后人,不学孔孟学谁?怎么也不能忘了老祖宗吧?除了学孔孟,还讲些戏文给他听,如“四郎探母”,如“白蛇和许仙”,如“姐妹易嫁”,如“包公铡美”,等等,年纪尚幼时的瞿冒圣,脑子里便塞满了老古董,他的心上落满尘灰,他的骨血里充斥了孔孟的咸腥味儿并将伴他一生。父亲给他取名“瞿冒圣”也是寄托厚望的,“冒”字是辈份,“圣”呢,自然就是意指孔子孟子了。
但瞿父的希望还是落空了,他没有能把瞿冒圣培养成圣人,只是在瞿冒圣的头脑里塞入了只鳞片爪并非精髓的孔孟思想,就在瞿冒圣十四岁时,他却染疴,咳咳咳,咳个不停,撒手人寰了。虽然吃的是“大锅饭”,但瞿冒圣和母亲的日子还是一下子难过起来,幸好,瞿母的妹妹,也就是瞿冒圣的二姨,念及姐妹之情,常给母子俩以接济,不仅使得他们的日子过了下去,还使得瞿冒圣能进入学校念书。
瞿冒圣进入学校之后,受到的是与父亲对他的教育相左的新式教育,直来直去,貌似正统,有着革命的味道。缺乏想象力的他,居然也能生吞活剥地接受,并且让两种教育在他的脑子里共存。因此,他既能跟随别人叫喊出各种革命口号,又对稍有出格的不合世俗的事物深恶痛绝,特别是对男女私情,对自由恋爱之类的略带桃色的事儿,更是打心眼儿里厌恶,几乎成了与生俱来的态度。
那个时候,在乡下,尤其是经济落后的乡下,像瞿冒圣那样识文解字的人并多,他和母亲的日子看上去是有奔头的,但不曾想,在他的父亲去世两年多后,他的母亲患上了跟他的父亲一样的病症,追随他的父亲而去了。躺在病床上临死之际,他的母亲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妹妹的手,眼睛里的意思不言自明。妹妹答应她为她照顾瞿冒圣,还答应把她的大女儿谭美丽嫁给瞿冒圣为妻。瞿冒圣的母亲闻言后流下眼泪,闭了闭眼,放下了心,当再闭上眼后,就再没睁开来,两手一摊,归阴了。
从那一刻起,瞿冒圣的二姨成了他的丈母娘,丈母娘犹如他的亲娘,而他也把丈母娘视作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