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挥衣袖,大步流星,转身离去。
这一刻,便如羁鸟归林,再不受网笼之绊矣!
……
等到张四维离去之后。
朱翊钧看着张四维离去的方向,缓缓站起身,挥退了内臣与中书舍人。
他轻轻踱步,走在大殿正中央,站在方才张四维所站的位置上,轻声道:“张四维短短时日之间,心性举止,实在令我刮目相看,当真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小皇帝站在空无一人的殿中,负手而立,似乎自言自语。
但显然不是。
突兀地,小皇帝身后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陛下不会是信了张四维的伪态吧?”
徐阶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站在皇帝身后,提醒了一句。
朱翊钧头也不回,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感慨一番罢了。”
“没直接将人拿下,实在是不好无端杀害重臣,否则当初也不会从他父亲入手了。”
徐阶听了皇帝这话,脸色莫名露出一丝哀戚,似乎想到当初自己那位次子。
小皇帝真是心狠手辣。
也得亏自己有个好弟子,否则下场估摸着跟张四维没两样。
徐阶胡思乱想了一通,而后才敛容道:“这倒是,张四维这几天找王崇古负荆请罪,还散尽浮财,各府都走了一圈,显然就是防备着陛下翻脸。”
朱翊钧叹了口气:“主要还是王崇古。”
“他对谭纶杀了张允龄无动于衷,却必然不能接受朕杀了张四维。”
“这一刀下去,朕是畅快了,三晋就真的要乱起来了。”
晋党以利益连结,这些东西都算得门清。
什么事妥协有好处,什么事妥协了损害长期利益,心里都有一杆秤。
否则外人还真当王崇古实诚,看不出张四维的小心思,还老实巴交留其抵足而眠?
做给皇帝看呢!
不止王崇古,一旦自己真的做出擅杀大臣这种不讲政治规矩的事情。
兵部尚书石茂华、礼部侍郎暂摄尚书马自强、右都御史霍冀,这些人第一时间就要跟自己翻脸。
甚至其余什么南直隶乡党、秦党乱七八糟的,都得起异心。
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相忍为国的局面,转瞬之间就要离心离德。
局势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徐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却难免觉得可惜:“他这一去,三晋之地的是非,怕是少不了。”
朱翊钧轻笑一声:“他的心思,朕何尝不知。”
“自寻死路罢了。”
开玩笑,你张四维还跟我玩上发育了,搁谁俩呢?
朱翊钧并不介意暂时姑息张四维,优容晋党,来争取到庖丁解牛的时间。
不说虚头巴脑的穿越者天命了,他堂堂万乘之尊,内阁愈发同心同德,六部逐渐相忍为国,京营日益蒸蒸而上。
更何况君臣分野,但凡他抓住张四维的罪证,能堵住王崇古的嘴,那就能明正典刑。
退一万步说,你张四维也没我活得久啊。
总而言之,优势在我!
朱翊钧甩开脑海中的张四维,看向徐阶:“说正事罢,学府的官制拟定了?”
徐阶行了一礼,从袖中拿出一封奏疏:“按照陛下此前的建议,臣又修订了一版,陛下请过目。”
朱翊钧点了点头,从徐阶手上接过。
一边活动着腰肩,一边静静翻阅起来。
小皇帝正看到一半,殿内的宁静再度被打破。
李进匆匆从外走了进来。
徐阶也不退避,反而站在皇帝身旁好奇张望。
朱翊钧也不抬头,淡淡道:“廷议有结果了?”
马自强历史上本就入了阁的,显然也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辈。
如今一个礼部尚书许出去,总得拿了好处办事才对。
不过出乎意料,李进摇了摇头,取出一封奏疏:“陛下,不是廷议,是湖广海瑞、栗在庭的奏疏。”
说罢,李进又补了一句:“锦衣卫密奏入京,直接送入宫的。”
朱翊钧一惊,将徐阶的事放在一边,从李进手里接过奏疏。
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密奏,显然是不方便见人的事情。
这个时候了,恐怕也只有楚藩的事情了。
他翻开奏疏,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几个大字,就紧紧吸住了他的目光。
徐阶凑在一旁跟着看了起来。
老头现在恃宠而骄,在宫里颇有些不拘小节的味道。
徐阶刚看了第一眼,就愕然道:“狸猫换王子?”
朱翊钧瞥了他一眼,没说他。
转而翻到下一页,一边喃喃道:“朕还以为张楚城是因为矿税的事得罪了宗室,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才要杀人泄愤。”
“谁知道是因为这种事!”
随即用一种惊叹的语气道:“竟然是都被东安王做了刀!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徐阶噎了一下,见皇帝没有针对他的意思,这才放心。
他也是难以置信:“我就说,故楚王死前半年,连床都下不了。”
“这人一死,突然就冒出来五个遗腹子。”
“当时坊间就有难堪传闻,说这遗腹子,未必是楚王的,楚府还数次抓人辟谣。”
“如今看来……辟谣了才显真啊!”
朱翊钧一目十行,迅速看完。
合上了奏疏。
徐阶仍然有些回味这出大戏,忍不住猜测道:“也不知道哪个是东安王的。”
他意味深长来了句:“五个都是遗腹子,哪里好分辨,为了我朱家血脉纯净,还是尽数削为庶人罢,楚藩为这种事除国,朕也无可奈何。”
徐阶看了皇帝一眼,提醒道:“毕竟是太祖子嗣册的藩。”
朱翊钧附和道:“是啊,东安王真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