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吴府中,吴家娘子听罢婢女之言,神情惊喜:“……当真?”
“千真万确!”婢女与她同喜:“现如今外面已经传开了!”
吴春白神情振奋,立时搁下手中竹笔,从书案后走出来:“快快替我更衣。”
不多时,更衣完毕的吴家女郎,即带着女使出了居院,婢女始终也很欢喜,边走边激动地说着:“……实在是可喜可贺!”
“怎么个可喜可贺?”
前方一条岔路上,走来了吴家女郎早已成家的长兄,吴昭白。
吴春白止步,抬眉幽幽看着他。
吴昭白打量着她,见她姿态神情,遂猜测道:“怎么,瞿家那小子考中进士了?”
他口中之人是吴春白去岁腊月里相看过的一位郎君举人,此人正赶上今年春闱,而今日便是礼部张贴杏榜的日子。
吴春白看着他,笑了笑:“他考不考中,我怎知晓?”
拢共不过见了一次面,尚不曾真正定下亲事,对方考中与否,与她有什么干系。相比之下,她有自己本身更愿意关注的要紧大事。
吴昭白狐疑地看着她:“那你何故这般开怀?”
吴春白再次与他扬唇一笑:“眼见兄长近日倾倒出来的诸多酸言酸语落空,我自然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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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昭白脸色绷起:“你此言何意!”
吴春白与他微福身,径直带着婢女离去。
“你……”吴昭白气极,伸手指向她背影,想将人喊住,但又心知根本喊不住,喊了只会更丢脸,遂顺手拦住两名从前院回来,负责备车马的下人,盘问究竟。
“回郎君,女郎是要去聆音馆……”
听得这三字,吴昭白即眼皮狂跳。
聆音馆中乐声如天籁,从前也是他甚爱的清净地,但自从那姓常的女娘在此处凭下棋赢了那位宋举人后,那聆音馆便赫然成为了吹捧这小女娘的不二圣地!
先是国子监监生,及她那什么无二社中的社员在吹捧于她,之后,又有他这狼心狗肺的妹妹,网罗了一群与她一样头脑癫狂的官家女郎,三五不时便在此馆中举办什么诗会……
说是诗会,然他偷偷听了一回,那些个女郎十句话里有八句不离常家女娘,作诗也好作画也罢,大多皆以其事迹为题,且她们言辞浮夸失实,好似吸食了五石散,被人灌了迷魂汤,简直败坏风气!
偏偏……偏偏她们那些诗作书画流传出去,竟还能大受追捧,而他呕心沥血之作,却无人问津……此现象令他不禁扼腕,只恨时下世人之审美,实在荒诞病态。
起初倒也还好,他尚可包容忍耐一二,但自从那常家女娘被封作了宁远将军之后,这些人更是变本加厉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她们的诗会竟也越办越大,同饮迷魂汤者,已然数不胜数!
而今日他这六亲不认的妹妹突然又往聆音馆去,莫不是……总不能……
结合吴春白方才那句“酸言酸语落空”,吴昭白心生不妙预感,立时戒备问:“可有那劳什子宁远将军的消息传回京师?”
“小人初才听闻,说是那位宁远将军领兵在汴水之上大败徐军,一战定乾坤,亲手斩下了徐贼首级!”那小人的语气稍显激昂。
这也怪不得他,面对如此势必会载入于史书之上的奇功,他如此态度已算含蓄,须知现如今外面这锅水已开始冒泡了,马上就要煮沸炸开锅了。
吴昭白也炸了。
他的耳朵炸了,脑子也炸了:“……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汴水,怎么可能当真杀得了徐正业!
他的好友们也都一再剖析过了,她那篇檄文,摆明了便是哗众取宠,他们大醉时,还曾大笑说过,若她能杀了徐正业,他们便敢披发裸身前去来庭坊,那里住着年老出宫,可给人操刀净身的老阉人,自此他们除去男子衣,削去男子根,也做那“顶天立地”的女郎算了!
再三确认了消息无误之后,吴昭白魂不守舍地回到居院中,喝了三两酒,遂哀呼着吟起诗来。
他的妻子示意乳娘将四岁幼儿带了下去。
丈夫醉态尚是次要,关键诗很烂,恐坏她儿蒙学之路。
孩子离开后,她才上前劝慰丈夫。
吴昭白抓着酒壶,扬声道:“……想我吴昭白堂堂七尺男儿,出身书香门第,我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之职,我父亲如今身居太常寺卿之位,执掌天下宗庙礼仪!”
他的妻子轻拍了拍他的肩,叹气,而他这个七尺男儿,却连个举人都迟迟考不上啊。
吴昭白转头看向眼神同情的妻子,忽然“呜”地一声哭出来,一头扎进妻子怀中,哭着宣泄起来。
“我乃父亲独子,是吴家三代单传……”
他的妻子再次轻叹气,这大概是他唯一能拿来说一说的东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