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漩涡中心的三位主角,方献夫受到了最多的抨击,气学一方斥责他假公济私,心学一方也是颇有微词;赵文华一方面带着满满落差感步入仕途,因为选馆落选,没能入翰林院任庶吉士,按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位极人臣的梦想在一开始就破灭了,另一方面,气学一方赞他勇气可嘉、文人风骨,心学一方贬他哗众取宠、狂妄自大,然心学盛行,气学式微,如同大河小溪之别,受尽口诛笔伐,从此恨意深种,他恨王守仁,恨方献夫,恨所有倡导阳明心学之人;严嵩成了最大的获利者,不仅收获了一位满意的约定门生,还得到了仕林的普遍夸赞。
王亭相素憎严嵩人品官品,而赵文华却做了严嵩的约定门生,并拜为义父。得意门生成了生平的最大失意,王亭相大失所望、痛心疾首。师徒二人分道扬镳、渐行渐远,最终王亭相在郭勋一案中受到了牵连,背后主要的推手正是赵文华。
方献夫眼底透着一抹反感厌恶,在他看来赵文华是十足的小人,斯文败类、仕林之耻尤不足以形容,但他并未将这种情绪体现在话语中:“是,也不是。”
赵文华冷冷一笑,除了幸灾乐祸又多了抹讥讽不屑,脑子里出现了诸如故作高深、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等字眼,道:“方尚书位高权重,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得了几日清闲,可如此一来怕是日后更有的忙了。”闻人诠一案背后的利害深浅,连身在市井的贝七华等人都知道,更何况是位居朝堂要职的赵文华等人。
方献夫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道:“赵少卿这话不差,日后麻烦赵少卿的地方想来要远多于以往,赵少卿到时可莫要借故推脱。”说话间,还环视了严世蕃、欧阳璧锦等人。
“方尚书说笑了,公事公办,下官自是责无旁贷。”
“赵少卿公私分明,真不枉浚川先生当年的一番悉心教导。”
赵文华脸色骤变,严世蕃适时开口道:“素闻闻人御史秉持阳明先生遗风,为人正派,淡泊名利,为官清廉,恪尽职守,今次怎会犯下如此重罪?”说着,带着几分痛惜困惑为方献夫斟酒。
闻人怀情绪波动,高声接话道:“家父是被冤枉的!”
“哦!”严世蕃故作惊讶,轻轻放下酒壶,“逮捕闻人御史是圣上亲口下达的谕旨,听闻人公子这话,倒像是圣上冤枉了令尊?”
闻人怀听出了话中利害,心头一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从昨至今,严世蕃一直都表现的客客气气、不吝溢美,闻人怀年少识浅,不知不觉便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毫无准备之时言语上的第一次发难便降临了。
方献夫见状,当即沉声道:“怀儿,休要失礼!”
闻人怀垂首道:“伯父教训的是,是怀儿失言了。”
严世蕃道:“闻人公子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忿忿不平,当中可是别有隐情?”
闻人怀看了看严世蕃,又看了看方献夫,刚刚情急之下为父亲辩白了一句,就被严世蕃扣上了一顶质疑君王圣明的帽子,如何还敢随便接话?他不敢接话,自有方献夫撑场:“严治中觉着当中是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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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微微一笑,道:“不知方尚书接下来作何打算?”
“自然是依照我大明律,秉公行事,给忠臣证以清白,将佞臣绳之以法。”
“方尚书果然大公无私,不过这事很难。”
“难又如何?”
“方尚书有应对之法了?”
“办法总会有的。”
“那就是还没有办法。”
“德球似有相助之意?”
严世蕃笑而不语。
“说说你的条件吧。”
当夏言和郭勋的互相倾轧接近尾声时,即郭勋入狱前夕,已经收集了不少有关长城贪污罪证的闻人诠无意中发现这当中还有郭勋的参与,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远超乎了想象。他的第一反应是上报朝廷,惩办贪官污吏,奏折写到一半陷入了犹豫,种种迹象表明,自己所掌握的几十名贪官名单仅仅是一小部分,不敢想象揭开全貌后会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场面。他身为监察御史,很清楚时下贪污风气之盛,长城贪污不过是其中一个门类,各门类之间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捅破一类必将牵动更多类。一类尚且如此恐怖,所有门类同时揭露,又将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他非常理智地找到了其中的关键点,肃贪很必要,但这个贪如果太大了,那便不仅仅是贪污层面的问题了,强行肃贪,适得其反。连着多日寝食难安后,他决定找众师兄中思虑最周全、行事最谨慎的方献夫商量。正如之前贝七华向姊弟三人作出的分析,方献夫身为吏部尚书,个中见解只会比贝七华更为透彻,一针见血点中要害,给出的建议是暂时按下不表,秘密收集证据,并委婉的表达了不要再管这事的意思。闻人诠只听取了第一条建议,他坚信世上一定还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畏强权、不惧艰险,总有一天会把那些个令人憎恶的污秽统统扫荡一空。
方献夫完全有理由相信,以严氏父子的为人品性及地位权力,贪污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少不了有他们的一份,且分量还不轻,就算没有参与进长城的贪污中,别的方面必然有他们的足迹。当接到莫少年的报信,他的猜测得到了确定。闻人诠肯定是要救的,关键在于怎么救,然后就有了和酆于不谋而合的策略,且更为具体,于是顺水推舟来到东楼。
严世蕃道:“确实有几个条件。”
方献夫道:“几个是几个?”
“不知方尚书能否做得了闻人姑娘她们姊弟三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