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怀蕉的三姐苟怀韭说:“俺也用不着听他说什么退婚的理由,他想什么,世人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俺知道他是混阔了,想当驸马爷,兴许早就找好了公主吧,兴许早就有了相好的,只是也不领来让俺看看。”
“小妖精,”苟怀蕉骂道,“要是哪天真的让俺给碰上,俺一定要撕烂他的逼嘴!”
倘从他们的话意里听上去,好像梦毒真的在外有了意中人似的,何况,众口一词呢。
梦毒听得出来这类人很有一套编派瞎话的本事,但是瞎话也是话,瞎话说得多了,就会有一些人相信,就会变成实打实的恶意中伤,连洗白都难乎其难。他想回击,但还是忍住了,只要能解除婚约,她们编瞎话就编瞎话吧。
苟得古说:“咱还是说正事吧。三叔,”他叫梦毒,按着梦家湾的辈份。
“你说,”梦毒应道。
苟得古说:“苟怀蕉,也就是俺三婶子,对你是一心一意,从来没有提出过要解除婚约,她就想着将来跟你过日子。解除婚约这事儿,是你提出来的吧?”
“对,是我提的。我不想耽搁她。”梦独道。
“你如今虽然混阔了,可总还是梦家湾的人,总还是咱吕蒙县的人,咱这里乡下的规矩,你总是懂得一些听说一些的。对吧?”
“是的。”梦毒没有多想。
“咱这地界乡下的规矩是,男女二人在媒人见证下订好婚约以后,要是哪一方先提出退婚,就是你说的解除婚约,那他(她)曾经花在另一方身上的钱就全一分不能要;另一方呢,花在他(她)身上的钱是要如数归还的。”
梦毒承认,这的确是这地方的乡下规矩。
“那就算帐吧。”苟得古说。
梦毒说:“没有什么好算的呀?订立婚约时,我们家花出去的钱一分也不要了。她家没给我们家花钱,虽然我不必赔付什么,但我想过了,等我以后真能顺利毕业,等我以后有了钱,我愿意把苟怀蕉当成亲姐姐,我会经常看她,她要是生活上有难处,我一定会帮她的。”
苟怀蕉问梦毒:“你敢说俺没在你身上花钱吗?”
“什么?”梦毒问。
“俺给你织的毛衣呢?俺给你纳的好几双袜垫呢?”苟怀蕉盯着梦独的脸,像是要找出答案,问。
梦毒说:“那种互赠的礼物,也能算?不过你既然说了,那我可以还给你,那毛衣还是新的,我没穿过;不过,那几双袜垫,我送给战友了。”
听了梦毒的话,苟怀蕉失望,气恨,怒火中烧,她没想到她寄给梦毒的含了她情意的毛衣和袜垫,梦毒竟然一点儿也不看重,要么不穿,要么送给他人。她气得连嘴巴都歪到了一边,好久才恢复正常。半晌后,她愤怒地说道:“凭什么不算,当然要算。”
梦毒问:“怎么算?”
苟怀蕉说:“为了勾那件毛衣,俺的手皴裂了六、七个口子;为了纳那些袜垫,俺的手被针扎了二十多回,五个手指头磨出老茧。那件毛衣,俺织了三千针,一针十块钱,三千针就是三万块钱;那三双袜垫,俺上上下下纳了八千针,一针十块钱,八千针就是八万块钱。苟得古,你记到帐本上。”
苟得古说:“三叔又识文又断字的,还不如叫他自己来记。”
梦毒倒是想看看苟怀蕉到底要如何闹腾,如何现出她的本相。他问苟怀蕉:“你说吧,还有什么要算的?”
苟怀蕉说:“你不在家的时候,俺去过你家,带了点心,俺都忘记有多少包了,就按十包来算吧,一包一万块钱,总共十万块钱。”
“还有吗?”
“当然有,俺给你娘端过水喝,也给你爹端过水喝,每端一碗水就是两万块钱,哪怕是六碗水,也得十二万块钱。”
梦毒说:“你每呼吸一次都算成钱。”
“当然喽,你把俺耽搁了四年多,一年十万,总共四十万块钱。”苟怀蕉张牙舞爪地说着,头发有些披散开来,像是要吃人似的。
苟得古一笔一画记了下来。
苟怀蕉说:“俺懒得再算了,苟得古,你算算,现在拢共是多少钱?”
苟得古回说:“拢共七十三万块钱。”
梦毒问:“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要我说呢?”
梦胡香说:“三叔啊三叔,是你提出来要解除婚约退婚的,你家花的钱就是白花了,你得把俺三婶子家花给你家的钱全还上,咱这个乡俗你又不是不知道。是这个理儿不?”
梦毒说:“当然不是。她这是讹。”
梦毒看出来了,苟怀蕉根本不想解除婚约;梦毒还看出来了,苟怀蕉看出他是决意要解除婚约还看出他对她没有一点儿爱意,如果他真的执意飞走,那就狮子大开口狂捞一把也未为不可。但如此狮子大开口,不止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不仅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就是所有的人家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苟怀蕉、苟怀砣还有苟怀韭围住梦独,三个人向梦毒伸出三只手,大声聒噪:“拿钱来!拿钱来!拿钱来!七十三万,七十三万!少了一分休想走!”
苟怀蕉甚至将伸出的手演化成了动作,那只用力的手扯住梦毒身上的军装,继续怒声道:“拿钱来,拿钱来!”
这一刻,不管苟怀蕉凶神恶煞的面目是真相的暴露,还是故意做出来的,但都令梦毒倒吸一口冷气,也由此坚定了他跟苟怀蕉一刀两断的决心。哪怕自己是个没有理想的人,哪怕自己真的把梦家湾当成世界,哪怕自己跟梦家湾世世代代的男人们一样,他也不能娶她为妻,他也不会娶她为妻。
苟怀蕉的手居然在混乱中抓向梦毒红彤彤的学员肩章。
梦毒终于不再温和,而是厉声对苟怀蕉说道:“我身上的肩章可不属于我自己。你要是再乱来,我就可以把事儿告诉人民政府。”
苟怀蕉的手软了下来。
苟怀韭说:“你总不能一分钱不出就把婚约解除了吧?”
苟怀砣说:“要么出钱,要么结婚。”
苟怀韭说:“俺堂哥是县民政局的干部,你留下一张半身照的照片都行,或者是跟俺妹妹合个影,俺堂哥就能把结婚证给你们办了。”
苟怀砣说:“你不喜欢按咱乡俗办婚礼,那就不办,还省钱;那把结婚证办了总是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