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独说:“我给家里写封信,解释一下暂时不能回家去的原因。”他也不想多谈此话题,便向兰连长敬了军礼,想抽身离开。
但,兰连长却又开口了:“梦独,你刚才说到你们那批兵进入第三年服役期了,你对个人前途有没有什么想法?”
梦独想过,但他却没有想明白,他依然不像很多士兵的想法那样具体,然而他知道,时不待他,若按一般情况,三年的义务兵服役期满,他们就要退出现役回归家乡。因为还没想明白,但兰连长忽然问起,他不知如何回答,便道:“连长,你不是说过,个人前途要服从和服务于军队的事业吗?那我还能想个人前途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军营是一座大熔炉,如果你的个人前途与军队事业结合起来,军营就成了你的舞台,不是更好吗?”
“我的文凭太低。”梦独说。
“文凭低,并不等于水平低啊,何况你很聪明,又一直很上进……”兰连长话没说完,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
电话是场站司令部战勤值班室打来的,要求各分队连以上主官立即到场站司令部召开紧急会议。
梦独听清了电话内容,便没再说什么,悄悄退出去了。
兰连长的话让梦独再次思考起了“个人前途”。
梦独看得出,当兵第三年,听上去是老兵了,部队上也是常常这么定义他们的,其实呢,那个“老”字与他们压根儿就不沾边,再“老”,难不成也能“老”得过连长指导员?“老”得过那些真正的老兵也就是志愿兵们?但不得不说,他们虽然没“老”,但他们经过两年多的磨炼,委实长大了,不仅筋骨长开了,连认知也有了飞跃。
当兵第三年,对很多人特别是农村兵来说,其实是一个关口,会有一些机会,会有一些转折,也会有一些挫折在他们面前横亘着。有的人会为留队而努力,有的人会为考入军校而努力,有的人会为直接提干而努力,还有人会为转志愿兵而努力。梦独从不与人聊及于此,更不与老乡们聊及于此,老乡们之间的竞争往往是全方位的,比非老乡间的竞争更要激烈,梦独清楚自己已经“木秀于林”,他不愿惹得老乡们对他作更多的猜想,以免“风必摧之”。他的脸上是一种对此超然世外的表情,似乎是顺其自然,随去随从;但在某些同年度兵的眼里,特别在少数老乡眼里,认为他已经对个人前途作好了铺垫,再说了,他当了几年兵又红又专,怎么会“打道回府”呢,他不过是佯装不在乎罢了。
当生出当兵的梦想及刚当兵那阵子,他只是想当兵,想远离看上去必将束缚他终生的世俗,不想踏着梦家湾的男人们世世代代走过的老路浑浑噩噩了此一生,却一无具体的目标;而今,他的个人目标依然不够明确更不够实际不够物质化,依然有些空缈。但他知道,在这一年里,他必得有个抉择,否则大致的结果就是退伍回家。警卫连的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新老交接如四季更替一般年复一年,留队的人少而又少,更何况,如果他没有留队的主观愿望,连留队的“奉献”意识和思想都没有表达出来,最后他只能被别人取而代之。
梦独并不想留队捱满五年转志愿兵,他觉得志愿兵的生活是蜷屈甚至有些压抑的;至于直接提干,那样的机会,有虽有,却是千里挑一,谁也不敢指望天上会掉下馅饼砸到自己脑袋上;而报考被称为军官摇篮的军校呢,他只是个初中生,据他的了解,文凭把他挡在了资格的门槛之外。
如此看来,他无路可走,只能无望地等着服现役期满而后打起背包重回梦家湾,继续跟与他不相容的世俗作抗争。
但,他并不甘心束手待毙;他想过,如果三年服役期满退伍回家,他大约会踏上另一条远行的道路,哪怕像老大,像吕锋像王超那样走上人生的不归路,他也决不再回到过去那条死气沉沉的老路上。
难能可贵的是,他仍然能把心事掩藏得好好的,依然阳光满面,训练,放哨,执勤,为战友们医病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