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转眼功夫,那长绳忽然断开,孔元任的人头直坠下来,眼看落到水里。水花翻腾,一人冒出水面,伸手将人头接个正着。
那人随即游到岸边,翻身上岸,双手捧着头颅,径自走到根叔身前,单膝跪倒,恭恭敬敬将人头举起。
根叔泪水滚滚而下,双膝跪倒,慢慢伸手将人头接过,紧紧抱在怀中,嚎啕大哭,哽咽道:“二爷,二爷,咱们回家了!”
四周百姓齐声欢呼,中间夹着抽泣之声,不断有人跟着出声,道:“二爷,二爷,咱们回家。”
沈放望向城楼,高声道:“大人,三个头还请磕来!”
斡鲁古瞠目结舌,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长杆之上,仍有几十只老鼠未去,看的他一阵心惊肉跳。听沈放话语,忽然变色,道:“荒唐,本官何时与你赌约。”转身进了城楼之中。
花轻语见沈放脸上难得一抹笑意,古城之下,万人之间,举手投足,意气风发,尽展峥嵘,依稀是去岁所见的模样。又喜又悲,百感交集,鼻子一酸,却是险险泪下。
根叔捧着人头在前,十余位老儒紧随,身后是数不清的百姓,齐齐向北,径向孔林而去。
孔林在曲阜城北三里许。鲁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孔子死后,弟子们把他葬于曲阜城北泗水之上。一直到秦汉时期,孔林都并不大,葬在此地的孔氏子孙也不算多。
南北朝时,孔林才初具规模,渐渐成为孔氏一族的集中墓地。孔子墓就在孔林正当中,看上去大大一个土丘,长满青草,也未见如何特别。
孔家子孙听了消息,已在孔林前等候,数百披麻戴孝的妇孺老幼跪了一地,哭的肝肠寸断。只是不见当今的北面衍圣公。
沈放和花轻语两人也跟随众人同行。孔元任的棺木墓穴都早已预备好,只是缺个头颅尸身安葬。
沈放看看周围,不仅有孔氏子孙,还有不少的曲阜百姓,人人哀切,个个悲痛,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心道,此人明明与我颇有睚眦,可为何我也如此难过?孔先生若还是去岁那般,这千万百姓,还会如此伤心么?人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孔先生死的壮烈,实是不辱先祖之名。
花轻语却见根叔将人头又交于一人。那人老态龙钟,浑身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味道。接过人头,进了一所黑漆漆的屋子,再不见出来。心中奇怪,道:“那是什么人?怎拿走了孔先生的头颅。”
沈放道:“大约是个二皮匠。”
花轻语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二皮匠其实就是缝尸匠,也称“走线师”。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即便是死,也要有个全尸,否则来世转生定有残疾。由此早自春秋战国时,便有了这个特殊职业。
二皮匠既要会“缝”又要会“补”。“缝”即把分离的尸体缝合。“补”则是用稻草替代无法寻回的部分。传五谷杂粮有辟邪之效,因此以稻草为载体,也有驱邪避祟的功能。
二皮匠规矩很多,有三不缝和两大忌:不缝一尸两命(孕妇),不缝死于清明,不缝走阴、扎纸、盗墓等阴行之人,忌乱拼尸体,岂白日缝尸。此外二皮匠终身不能娶妻。
孔元任身首异处,自是要缝合一处方能安葬。而且他被金人纵马驰街,血肉涂城,骨骸零落。不但要缝,更是要补。这一番作业须得等到日落方可动手。想来要安葬,大约要等到天明。
沈放两人就在空墓前拜了几拜,也未与孔家人招呼,悄悄离去。不再折返回城,继续沿路北上。
两人策马徐行,行出数里。方才的阴霾渐去。花轻语渐渐活泼,难掩喜气洋洋,看看沈放,只觉眼前这人说不出的顺眼,道:“你此番可是大出风头,你没瞧见曲阜百姓,看你好像神仙一般。”
沈放淡淡一笑,道:“像妖怪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