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算少数。
应当是想起自己尚有半数之上的银钱还未给过,往常时节总是不觉羞愧的掌柜难得咳嗽两声,将杯盏放下,「也罢,今日少饮些,头前几日托人替你带来些好熟宣,大约有十来刀,可是耗去不少银钱,自然不能算到你头上,这些年来同老子吃过不少苦头,当年风雪急切时,仅有两三座瓦舍,四面透风,屋外大雪,屋内小雪,想想便觉得眼下活得相当自在。」
而仍是执笔不停的账房只是笑笑。
「生意做得愈发大,良心倒不见得添几分。」
掌柜刚要笑骂几句,却发觉悬到梁上的那枚靛墨色狼毫毛笔,瞬息间转了三转,旋即沉默下来,望着外头飞雪,好像已能没过脚踝,想着要出言阻拦,到头还是未曾说出什么来。而年轻账房略微叹了口气,披上衣衫,又从一旁取来蓑衣斗笠用以挡雪,许久过后,才忽然朝掌柜的问了一句。
「当初金盆洗手时节,为何要断去自身一臂?」
这些年来,很多人都曾问过掌柜,但后者向来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愿多言,要么便是随意说些什么搪塞过去,从未给旁人个答复,而这位年轻账房也从不多过问,只是今日突然问及此事,半老掌柜不由得眉眼微挑,随后才是重重吐出来一口浊气,而后恍然之间觉得相当好笑。
「有人说,人在江湖,所做之事,迟早是要归还的,早年间死于我剑戟下的无辜人并不见得少,许多涉世不深者,往往要言说落草为寇,总是要与所谓兄弟义气分不开干系,但又有几人当真曾去过山寨中走上一趟,贼寇从来都是贼寇,并不会因外头流传甚广的义气千秋,就能将本来的恶人,说成是什么身不由己。我倒相当狐疑,凭你的心思早就应当猜出,老子左臂是如何断去的,怎么今日反倒问起。」
年轻账房苍白着一张脸,微微点点头,随后走入风雪里。
只剩下一个越来越老的掌柜,低眉顺眼,不再饮酒,只是盯着那年轻账房的背影,直到后者再不显踪迹,遥想当年,呼朋唤友,吃肉饮酒,不觉老之将来,亦不觉身在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