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戏开场前的后台总是嘈杂的,大呼小喝声声不断,虽有些吵闹,却显得热火朝天,而静得没有一个人说话
众人都知道这大概是自己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虽然那些人保证会尽力救大伙,但是众人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已经是入了狼窝虎穴,想活着出去,难!
戏班里打杂的还有可能趁乱逃命,他们这些上台的却是必死无疑了。
明知道前方死路一条,却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
玉雀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垂着眼,一动不动,任由旁人在他脸上涂抹。宁庆明磕掉烧完的烟叶,叹息一声,起身上前,站在玉雀身后。
他从人手里接过布带子,亲自把玉雀的头勒紧。
头皮一紧,玉雀不防猛地向后倒了一下,像是从一场混沌的梦里突然惊醒。
“师傅?”玉雀手紧紧握着扶手,看见自己的师傅在为自己勒头,惊得整个人都要站起来。
“坐好。”宁庆明按下玉雀的肩,“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师傅,这不合规矩。”玉雀看着镜子里眉眼吊起来的自己,喃喃轻语。
“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就乐意给我爱徒化,我看看哪个敢管老子。”宁庆明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活也没停。
“你师傅我年轻的时候这化妆手艺可是一流,多少师兄弟求着我给他们化呢,便是如今你们师兄弟的手艺也比不得我。”
闻言,陈展贱兮兮地凑过来笑问:“那师傅也给我化一个呗?”
宁庆明笑骂一声:“滚一边去!”
陈展委委屈屈地缩到一旁,嘴里还嘟嘟囔囔:“都是徒弟,却哥儿就是您老心头的宝,我就是那地里的草……”
“吆,你还知道自己是那地里的草啊,我还以为你要上天呢。”宁庆明乐了,“滚滚滚,别在这儿碍眼。”
跟个狗熊似的还学小姑娘撒娇,辣眼睛,辣眼睛……
等到了地下见了祖师爷可得跟祖师爷说清楚这小子就是这德性,可不是他教的。
众人都哄笑起来,冲淡了些惨淡的气氛。
玉雀微微笑了笑,心里知道这是师傅与师兄故意逗大家伙。
“我乖徒儿今日必得扮得漂漂亮亮的!到了地……咳,来日见了祖师爷,见了各位前辈、同行,也叫他们瞧瞧咱们戏班红极一时的名角是何等风采!”
“都别愣着了,把咱们舍不得用的行头都翻出来,上不上台的都换一身好衣裳,给自己打整打整!”
大家都知道班主刚才要说的是“到了地下”,祖师爷都作古不知道多少年了,想见祖师爷只能到阴曹地府见。
他们就算死也是心甘情愿为了大义去死的,别说祖师爷,就是见了阎王也能将脊梁挺得直直的。既然不一定能活,何不死的体面一些!
于是纷纷应声,你给我看看朱钗插得正不正,我给你看看衣裳好不好看,总算热闹了些,像是电影落幕时的喧闹。
“师傅!我也大小是个角儿呢!您不能这么偏心啊师傅!我也是有风采的啊!”陈展嚎叫着,宁庆明嘴角一抽,故作嫌弃地走过去给他上妆。
“行了行了,别嚎了。”
给陈展收拾完,他又挨个给戏班众人整理了一番,替他们画嘴,替他们描眉,替他们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唉!都收拾好了没!该开场了!”小鬼子的狗腿子趾高气扬地走进来,嘴里骂骂咧咧得没个干净。
玉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唇一笑,唇色艳丽如捻烂的花汁,决绝被藏在层层油彩下。
“师傅……”玉雀欲言又止。
这一世,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师傅。师傅将他养大成人,传授给他吃饭的本事。好不容易有安稳日子了,却又因自己的任性害的戏班流离失所,让师傅一把年纪了还为他伤怀。师徒重逢,却已经来不及孝敬。
玉雀泪落沾衣,突然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师傅,徒儿……徒儿下辈子想投胎成您的孩子,师傅愿意要却哥儿吗?”
“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师傅愿意!别说下辈子,师傅这辈子就是拿你当儿子养的!”宁庆明急忙去扶。
陈展也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其他人也跟着一起。
“师傅……我……”陈展哽咽着,千言万语卡在胸前出不来。
宁庆明眼眶也红了,将他们扶起来,生死诀别之际,任是多利索的嘴皮子都难以说出千言万语。
“都好好地……好好地……”宁庆明擦掉眼角的泪,“去吧,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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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外霓虹闪烁,人声纷杂,看不出这座城市不久前才遭遇了纷飞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