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中一片嘈杂,可能其人呼救声没被听到,又或者根本来不及呼救,乃至于其人醉中无法呼救,便活活被冻死了。
对此,杨彪等人哀戚一时,却也无能为力。
又或者说,事到如今,竟然已经隐隐有几分当日洛阳迁都长安的凄惨姿态了,谁还顾得上其他?
上午时分,杨琦与京泽赶回,目睹如此情形也是大惊失色,其中京泽更是即刻去查看天子安危,倒是让人不由暗生惭愧——谁不知道若是昨夜京泽和他的虎贲甲士俱在,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一遭呢?而京泽不计较这些事情,只顾天子安危,反而显得可贵。
“臣万死!”京泽看到天子无恙,正坐在帐中强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几乎是瘫坐在乱糟糟的帐前,却又示意甲士四处巡逻。
同样狼狈的天子见到京泽引甲士回来,心中稍显安定之余也不由强做镇定:“让卿家费心了,事到如今,多想无益,那些贼人散去后必然会暴露咱们的位置,武关如何,可否即刻动身?”
京泽赶紧坐直身子,却又低下头来:“正要与至尊讲一讲此事……”
“武关也出事了?”天子倒是不觉得意外。“可是长安派出信使从大路过去,提前有所准备,或者干脆换下了韩都尉?”
“那倒不是。”虽然天子周边两位美人和杨彪的夫人袁氏,以及李邵、周忠等其他公卿都在,但京泽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就说出了缘由。“按照杨公与韩都尉之前的约定,韩都尉原本应该是准备仿效臣一般为至尊打开道路,然后引心腹同往南阳护驾的……他家中在河东,原为大豪强,所以对新政多有不满,更对五六年枯守一个武关不满……这些至尊应该是知道的。”
“不错。”
“但是韩都尉事到临头,却又有些胆怯,一时犹豫起来,转而不愿随行了。”京泽稍显犹疑,却还是在天子期待的目光中隐去了连他都没想到的刘虞身死一事。“也不愿意放开武关,让我等从大路离开。只说愿意提供船只,让至尊伪作商人从武关西侧小路转入丹水,顺流而下,而经行武关之下时他绝不引兵阻拦罢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天子一时气愤,却又立即无言。毕竟,此时他哪里还有退路可言?只求尽快赶到南阳而已。
与天子这边如此坦然不同,与此同时,在远离天子帐篷所在的角落之中,同样从武关归来的杨琦却在与其从弟杨彪争吵不休。
当然,士人之间,尤其是四世三公的杨氏兄弟之间,是要讲一个平素修养的,所谓争吵,倒也不显山不露水。
与其说是争吵,倒不如说更像是相互之间话语严肃一些罢了。
“当日文先你说去南阳,我一直反对,只因你是嫡脉嫡枝,位列三公,为族中领袖,而此事牵扯全族生死兴荣这才不得已应下。”杨琦双目通红,俨然心中愤懑难止。“城门那一箭更是为了提醒你,咱们杨氏已无退路……如今你怎么能反过来埋怨我呢?我想让刘伯安死吗?!”
杨彪一声叹气:“大兄,我知道事情是一步赶一步造成的,其中并无谁有刻意坏大局之意,但这一箭实在是太要命了!刘伯安不仅是先灵帝在时便指认的辅政宗室,也不仅仅是统帅了长安朝堂六年的太尉领尚书事,更是天子三位正经帝师之一……这一箭不死倒也罢了,如今刘伯安身死,天子岂不是要蒙上杀师之名?”
“我比你清楚!”杨琦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那句话,文先,早知如此,当日听我的不做此事不就行了?若还在长安,让公安(杨众)守家业,让德祖事公孙,咱们二人还有公堂(杨密)真到了万一之时,大不了为汉室而死,届时家族自然延续万代,何至于落得今日这个局面?!”
杨彪低头不语,他哪里还不明白,谁也没想到那绵软一箭会有如此后果,后果之严重到了杨琦本人根本难以承受的地步,所以自己这位族兄才如此失态,其人不是给自己找理由,而是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杨琦的质问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当日外戚一日内被尽杀,天子欲寻出路,早在当日南阳会盟时见识到了中原英豪风采的杨彪便提出了这个想法,结果双方一拍即合,还拉拢了王允、周忠、丁冲等人,最后天子本人居然又说动了京泽。
至于杨氏全族,根本就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被动上船的。
甚至杨琦一开始就是那个最激烈的反对者,但是眼见着天子和族长都已经达成一致,身为臣子和族中一员,他也只能加入其中,并渐渐扮演了一个中坚角色。
而城门外那一箭,平心而论,一面是局势紧迫,另一面多少有几分针对族长杨彪和天子的愤懑之意——明明是你们这些人起的头,到了如今居然还想着回头吗?
可万万没想到,那一箭竟然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连韩暹这种武夫都会为此震动,继而转变立场。
“多说无益!”杨琦见到杨彪低头不语,也是仰头缓缓出了一口白气。“事到如今,只有尽力送天子到南阳,以南都(宛城为东汉三都之一)与帝乡为根基,以求光复了,若真有一日能光复旧都,一定要好好追赠一番刘伯安才是……”
“这是自然。”杨彪赶紧答应。
“家族也一定要复兴。”杨琦继续言道。“弘农杨氏之名不能毁于你我之手,你是族长,一定要用心。”
杨彪赶紧再应。
“准备渡河吧!”杨琦终于恢复了冷静,却又甩手而言。“我与京有喜来时船只就已经出发了,此时应该就在丹水上游渡口闲置……经此一乱,倒也称得上是轻装上阵了。”
杨彪再三低头应声不止。
就这样,既然有了准信,而且担忧那些逃走的杨氏奴仆壮胆再来劫掠,众人便不敢怠慢,只是稍微收拾一二,已经缩水到只有一二百人的队伍就再度出发。其中,几十名甲士外罩白袍,护卫着换了衣服的天子等人和剩下的寥寥两车宫廷重宝,其余人等护卫着诸位大臣和仅剩的三五车物资,便匆匆出发了。
至于丁冲,为防山间野兽啃食,只能和昨日的其他死尸一个待遇——连同杂物一起火化。
然而事情一波三折,但天子一行人横穿商洛大道,于当日傍晚来到约定好的登船之地后,却发现此处连个鬼影都没有!问渡口附近居民,才知道的确有多艘船只于中午左近到达,可稍等片刻后又回下游去了。
不得已,京泽再去辛苦联络,才知道韩暹心腹生怕暴露,看到这处渡口颇有人烟,便主动往下而去,要天子一行人从下游野地登船。
众人无奈,只能连夜从小路辛苦赶车往下游东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