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是座老城。酒垆掌柜姓沈,几十年前逃难而来,沾祖宗的光酿得一手好酒,但若非精于世故,决计拼不出这份家业。
年轻人手足无措,那一声声的“杨公子”,更令他恍如隔世。
其实不怪女孩认不出他,距上次来这酒垆,已逾数载。
他早该来的,一是自己重病的确刚有起色,二是沈掌柜对他照顾颇多。
正如老人的称呼,年轻人姓杨,名培风。幼年丧母,与名义上的一族之长,实则孤寡的杨老太爷相依为命。六岁入学东篱书院,天性沉稳,颇受师长赏识。可惜好景不长,一场秋雨后,杨老太爷终于在祠堂点燃了最后一炷香。他十余年来的顺遂一朝断送,州试落榜、书院除名,产业入不敷出纷纷贱卖。
向来无病无灾的少年猛然病倒,一夜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有说年轻人死了的,有说年轻人早在杨老太爷安排下入朝为官的。唯有寥寥几人偶尔提起,那间名叫木奴丰的铺子还在营业。可等好事者真去求证时,往往只看见锁得密不透风的门窗。
久而久之,杨培风的名头便比青楼花魁还要响亮。长辈教诲子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道理时,若不伸手指一指木奴丰,倒显得自己像个外地人。
而只是病了,并非聋了、瞎了、死了的年轻人,从始至终置若罔闻。
他对沈掌柜的解释也只是说:“人们看不得我好,但也未必想看我的不好。”
闲暇时的玩笑,当不得真。
但这几年肯定没这般风轻云淡,毕竟冷暖自知。
这个时候,厢房中传出妇人嗓音,“小念这些年时常会来住一段时间,她一个人,除了偷偷看两眼外倒没打扰,应该怀念陆郎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毕竟女人的桃李年华只有一次,自然爱过。”
“她来找过姐姐吗?”
妇人柔声道:“偶遇过一次,得知她早已经嫁人生子。就让她怀念吧,人总得有个念想才能挨过难熬的时光。”
“唉,我们不比姐姐心善,只是听听便感觉比这醇酒还暖嘞!”
杨培风揉捏眉心,强忍下咳嗽,神色古怪。
天可怜见,他绝非喜好偷听风月之事的人。
老掌柜很快端着酒肉回来,知道些前尘往事的他,颇为无奈道:“那位鲜少来的,不曾想偏让公子撞见,扫了您兴致,实在惭愧。”
杨培风摆摆手,示意无妨。他在思忖片刻后,讲起了另一件事,“立秋时发生了一桩惨案,晚辈亲眼对方在杏林堂咽气。林大夫治病救人,技艺不精,并无罪过,唯独城主府始终没露出半点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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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噤声!”沈掌柜关紧窗户,压低嗓音道:“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最开始那边毫无反应,直到有人传出行凶者乃皇室贵胄,上边才终于坐不住,派兵镇压了几次。”
“多事之秋。”杨培风幽幽叹息,起身斟满两只酒杯,一口下肚后,便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晚辈人微言轻,手伸不长,这事怕只能不了了之。念及老人家菩萨心肠,能否发发慈悲,离开扶风时捎上一个孩子?”
沈掌柜肩膀微微一颤,余光从女孩的衣角扫过,迟疑不定,“有些矫情话本不当说,但老朽一生四处飘零,乡音每模糊一分,思乡之情就浓一分。”
杨培风坏笑道:“莫非也比这松花酿还要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