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父亲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方洁茹感觉四周黑墙一样的玉米就像魔鬼一样紧紧的保围了自己。随着身上飕飕地冒过一阵凉风,玉米叶子沙沙地响起来,像魔鬼蹒跚着向自己逼近。沙沙声过后,噶崩噶崩地脆响,像什么东西断裂了一样,方洁茹不知道那是玉米在生长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方洁茹老觉得身后站着人,向自己的脖子里吹冷气,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看。她不敢回头,想放开喉咙叫父亲他们。可是父亲刚才分明告诉过她,父亲和母亲去推水车,自己看菜畦。
害怕笼罩在方洁茹心上,直到她听到远处水车“哒哒哒”的响声传过来的时候,才暗自安慰自己:别怕,父亲他们在哩。当然方洁茹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直也没敢挪动,就连静静地戳在垄沟里的铁锨也不敢去摸,仿佛它就是那魔鬼的宝物,一动它就会惊动魔鬼一样。
突然,方洁茹的脚上有东西蠕动,慢慢地爬过脚底,又慢慢地爬上脚面。方洁茹倒吸一口凉气,肚子剧烈地抽搐。随着那东西越爬越往上,方洁茹终于明白,那是垄沟里的水流过来了,正浸泡着自己的脚。方洁茹拿起铁锨,锄起泥土,想把水挡住,因为水正在汹涌地流向别人家的田里。然而为时已晚,她被重重地跌倒在了水里,松软的泥水迅速地漫过了她的手、脚、膝盖、屁股和胳膊,汹涌的冷水后浪推前浪地朝她涌来。方洁茹绝望了,终于向父亲发出了求援的喊声:“爹……”
回家的路上,因被父亲埋怨干不了活儿而不快的心情烟消云散。方洁茹拿着一根儿从北瓜地里折下来的北瓜葶,高高地举过头顶,抡圆圈反反复复转着,嘴里哼着小曲。干完了浇菜园子的活儿,打道回府的感觉真美。
第二天清晨,方洁茹从甜蜜的睡梦中刚刚醒来,闷葫芦就站在四合院里发出愤怒地抱怨声:“这是什么破天气,知道这样,费那么大劲推水车干啥?”
方洁茹出屋门到院子里,“哗哗”的雨声已经淹没了院里的一切。雨水从房沿儿上倾泻下来,像用簸箕撮着泼向方家的四合院里。院子里因为四面都是房子,水通过通向街上的街门过道下的水垄沟流到街上去,那个一把粗左右的水垄沟根本无法接纳那么多的雨水,院子里的水像急了的疯子一样,争先恐后地钻进垄沟里,在垄沟进口处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旋涡,旋涡中心有时候陷下去一个大大的水眼儿,发出吸食什么东西似的“刺溜跐溜”的声响。一会儿,水从垄沟上面漫过去,整个过道成了一条宽大的水渠。
方洁茹赤脚站在大门过道里,饶有兴趣的看着水从过道里汹涌流出,突然想起了昨晚上拿回来的北瓜葶。她飞快地跑到屋里找到了它,拿过来铁锨,在过道里铸成了一条大坝。在大坝的中间,把北瓜葶插进去,北瓜葶像水库涵洞一样,快活地吸食起雨水来,像饿急了的孩子喝水,又像憋急了的孩子撒尿。
方洁茹望着自己的成就,异常兴奋。然而,随着一阵“扑通扑通”脚踩深水的声音由模糊变得清晰以后,闷葫芦虎着脸冲到了她跟前,眼睛里放着凶光,抡起大巴掌,狠狠地扇打在她头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铁锨,一边铲开大坝,一边怒不可遏地喊道:“好你个败家子啊,大水都进了北屋了,你想把房子都泡塌了,你住兔子窝啊!”
父亲一向和蔼可亲,长那么大一直没肯动过自己一手指头,见他发那么大的火,方洁茹一下子惊呆了,傻瓜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被他打过的头皮麻酥酥的,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直到听到他喊兔子窝,她才恍然大悟,飞快地向院子里冲去,完全没有顾及父亲在身后地喊叫:“茹儿啊,干啥去呀孩子啊,这么大雨?”
方洁茹直奔梯子底下,那里的兔子窝像地道一样正灌着水,小兔正抬着头在水里挣扎。方洁茹拔开窝,一把揪住它的长耳朵,返回到过道里。
天晴了,水退了,方洁茹把街门关上,让兔子享受自由空间,它的窝被水泡坍塌了,方洁茹需要重新给它建一个窝。在方洁茹给它重建家园的时候,看见兔子正在把她的北瓜葶叼起来,悠闲自得地咀嚼着。
方洁茹顺手拿起手下的一块土坷拉投去,兔子骨碌一下倒在那里不动了。方洁茹觉得它很好笑,心想,小家伙会跟我开玩笑了,知道我在给你建窝,故意逗自己开心吗?
可是,方洁茹看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兔子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站起身走去,弯腰把它抱起来,感觉兔子软软的就像一团泥一样。她梳理着它的毛,总觉得它在装傻,可是,它耳朵根里的一滴血被她摸住的时候,方洁茹真真的知道它已经死去了。方洁茹紧紧的把它抱在怀里,像怀揣着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