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光秃秃的毫无生气,连周遭石壁都见不着几分苔绿。
无虫无鸟,万赖俱寂。
嶙峋怪石或蹲或趴,如一只只石兽,那石口张得再大,崖上四人一噤声,也是一点回声也无了。
岳灵珊三人的目光随着赵荣一齐飞向后崖峭壁。
令狐冲酝酿了一句“荣兄你是不是看错了”在口中,尚不及发出。
忽听一道呼呼风响,眼前一花。
只觉青影闪过,窥不清形貌。
三人的反应眼力远远不够,那身影一闪他们根本看不清,匆匆回神时眼前已多了个瘦削老人。
他白须青袍,神气抑郁,脸如金纸。
袍须随他闪身而下,尚在微微浮动,老人眼神明净,有种云淡风轻之感,浑身的气质,又是清微淡远。
令狐冲与岳灵珊最是吃惊。
二人朝四周瞧了瞧,是思过崖没错啊,看了看后崖峭壁,又看向老人,心下旋即升起团团疑云。
令狐冲盯着老人,他心想:
“只从显露的身法来瞧,便知这位老人的功力极为了得。”
“若不是赵师弟在此,万万察觉不到他在暗处。”
“倘若老人家是跟着我们后面来的,大概率会被赵师弟察觉,这就说明他一直藏在后崖。奇怪奇怪,师父师娘竟毫不知情。”
“难道.”
“是我华山派的前辈隐居在此?”
一念至此,脸上疑色稍减,拱手恭敬问道:
“老先生可是我华山派的前辈?”
岳灵珊闻言一惊,瞧着白胡子老爷爷,怎么也记不起爹娘有提过这位。
曲非烟瞧见老人,用余光瞄了自家师兄一眼,想起方才的曲子,心中猜了个七八分。
‘荣哥如此重视,这老人家定是隐士高人了。’
才说起塑工老人,正感慨天下隐者甚多,没想到转眼就遇见一位。
风清扬的目光扫过四人,他本不愿见人,丝毫没有露面的念头。
被一个小少年叫破是绝难想到的。
若不现身相见,估计这小子会告知岳不群,到时候在思过崖上也不得安宁。
风清扬又看了赵荣一眼,转脸对令狐冲与岳灵珊,只应了一个字:“是。”
华山派的两人闻言,纵然又惊又喜,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怀疑。
突然冒出来一个同门老前辈,总会疑虑对方是不是招摇撞骗。
赵荣没说话,将自己身后一块大石头搬了过去。
“前辈请坐。”
风清扬冲他点头坐了下来,幽幽道:
“你们是岳不群的徒弟,岳不群要喊我一声师叔,小宁的父亲宁清羽是上代华山掌门,我是他的师弟风清扬。”
此言一出,岳灵珊与令狐冲又想起洞壁上的刻字,不由浑身大震。
“啊呀!太师叔!!”
“您是风太师叔!”
二人齐喊惊呼,连忙跪地磕头道:“徒孙见过风太师叔!”
“徒孙有幸见到您老人家,实是万千之喜。”
风清扬倒是平静得很:“你们起来。”
令狐冲与岳灵珊二人又恭恭敬敬再磕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站在一边。
风清扬又叫他们坐下。
赵荣与曲非烟在思过崖上是客,等他们师祖徒孙三人见过后,这才过来见礼。
“风老前辈。”
一个声音清脆悦耳,一个声音沉稳响亮。
风清扬朝曲非烟点头,而后将目光锁在眼前的少年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两遍。
“伱这小子,偏偏扰我清净。”
他白眉一飞,有几分怪罪之意。
赵荣心思不纯,故而有几分惭愧,于是歉意一笑,“方才多有冒犯,老前辈见谅。”
“今日来这崖上,忽然萌生吹奏一曲的想法。这里无有青葱草木,也无山市晴岚,这兴致因何而起我是疑惑得很。”
“见了老前辈才明白,原来山上有您这样的仙客高士。”
“我衡山前辈说,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原来是冥冥中有过指引,不想我错过您这位隐士高人。”
一旁的小曲听了他的话,不禁心中偷乐。
令狐冲与岳灵珊微微一痴,心道我们怎得不能将话说得这般好听。
风清扬听罢,憔悴的脸上不由浮现笑意。
“你的师祖朱先生虽通曲调,却是个古板守旧之人,他若知道有你这么个徒孙,那可有趣得很。”
“师祖定已知晓了。”
“哦?何以见得?”
赵荣笑道:“我师父经常去祖祠上香,师祖早就耳朵起茧,听到我的名字,估计都会觉得厌烦。”
风清扬笑了一下,不觉得奇怪:“莫大的武功稀松无奇,但他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让我也有几分佩服。”
赵荣瞬间抓到破绽:“前辈见过我的武功?”
风清扬只得自爆:“是那晚上瞧见的。”
令狐冲与岳灵珊听罢,面色微有变化。
原来风太师叔在默默关注,若是当晚有大难,太师叔也许会出手相助。
又听风老先生道:
“你的五神剑剑法比朱先生还妙,不太可能从你师父身上学到,可是自己领悟的?”
赵荣朝着南边望去,目中满是孺慕之色,“师父悉心教导,为我指路,这才能得有所悟。”
风清扬不由点头。
曲非烟在一旁小声道:“鱼虾熟了。”
赵荣笑着邀请:“风老前辈一起吃些。”
令狐冲没等老人拒绝,便整理好碗筷。
风清扬微微一愣,这般光景,他却是许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旁边的令狐冲一边倒酒一边想“今日竟能与太师叔共饮一杯,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他心中甚美,激动到将酒倒洒。
岳灵珊心中好奇又复杂“太师叔为何隐居,为何不与我们相见,他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在思过崖上,岂不清苦。”
想到这般,她心中一揪,对老人在山上的日常很是担忧。
曲非烟挑出锅中葱姜,赵荣又加了一点枯木干柴。
风清扬瞧着四人,目光中闪烁着说不出道不明的色彩。
那一年.华山兴隆,清字辈师兄弟姐妹接近三十人。
老人看向岳灵珊,她似乎是一面窗口,让他瞧见了宁清羽的几分面庞。
华山瀑布下的鱼虾,还是当年的味道。
人,却不是当年的人了。
‘剑气之争,又有什么好争,若我不下江南,是不是就能阻止他们’
他正想着当年事,四名晚辈朝他敬酒。
风清扬的思绪又拉回现实。
“风太师叔,您一直在思过崖上隐居吗?我爹娘也是一点不知。”岳灵珊问道。
“嗯,”风清扬看着她,“当年我归隐思过崖,连你外祖父也不知,更别说你爹娘了。”
“太师叔为何不见见他们?”
风清扬幽幽一叹:“华山上的往事让我相信一切都有定数,于是封剑归隐,立誓从此不再涉足江湖之争。”
“本也不打算见你们的。”
他们隐隐猜测与剑气之争有关,但风清扬不主动提,二人也不好问。
又见风太师叔看向衡山小掌门:“你说的塑工老人,现在在何处?”
“我在距离庐州不远处的清水镇见过,此刻不知是否还在。”
赵荣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露出一脸惊疑之色,他说话就没华山二位那般多顾虑,“风老前辈,难道您便是塑工老人口中的江南男子?”
风清扬不说是与不是,只挑出一只胖虾来吃。
衡山这小子心思灵敏,问出这话时,他便知道要被猜到。
故而不觉得奇怪。
只是物是人非,昔年与他有交集的人越来越少,对这塑工老人,他也十分好奇。
令狐冲、岳灵珊与曲非烟三人,却微微瞪大眼睛。
没想到.
那位隐居在清水的老前辈,他的苦主近在眼前。
风清扬问:“他现在的剑法如何?”
赵荣忽然正色:“那位老前辈离开姑苏后塑像二十二年,封剑却不忘剑。他向我展露了一剑,那一剑,是他败给前辈二十二年后的沉淀。”
“正是剑二十二。”
风清扬虽然一直在隐居,但他剑术通神,听赵荣这么一说,心头潮思涌动,难以平复。
一边咀嚼大虾,一边复述他的话:“剑二十二。”
这门剑术只从名字上来听,就有些脱俗之味。
“你可记得那一剑?”
“记得。”
赵荣说话时,秋水剑已在手中,他动作之快,其余三人都无察觉,风清扬却看得清楚,眼中闪过一抹赞叹。
赵荣侧开风清扬的方向,一剑刺出。
这一剑,寻常之人看不出甚么奇特,却让风清扬眼睛一亮。
他又呵呵笑道:“近乎返璞归真。”
“这一剑着实了得,但他招法还在,此刻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赵荣却道:“这位老人与我有过交集,当时我顺着他的剑势刺出一剑,他似有所悟。”
“当时那一剑,是他的剑二十二。”
“我隐隐觉得,他的剑二十三将出未出,若是再出一剑,恐怕就要淳朴自然,再也看不到半分斧凿痕迹。”
令狐冲与两派小师妹各都云里雾里,眼前一老一少聊着一些字面能听懂的话,可细细一想,却又完全糊涂了。
返璞归真、淳朴自然.
剑法真有这样的境界吗?
一老一少认真的模样,却让他们相信,这接触不到的境界,真实存在。
各都心生向往。
令狐冲心想:“华山有老剑神,衡山有小剑神。”
“一个是我太师叔,一个是我好朋友。今日我与两位剑神喝酒,真是人生妙事。”
酒蒙子扬起笑容,愉快地喝了一口酒。
风清扬听了赵荣的话,面色有一丝郑重:“剑二十三.”
“若真如你所说,他藏剑于身,已没有招法,剑二十三一出,我也不敢说稳赢了。”
曲非烟问:“前辈,没有招法比有招法还要厉害吗?”
“是啊,”岳灵珊也道,“不按照招法来,怎能赢过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