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背叛家族的……可谁叫他有一个作为‘鬼’的妹妹呢?”宫本野雪自嘲一笑。
“可是你制造的‘猛鬼药剂’害了你自己的哥哥,也间接害死很多人,直到现在你改良的药剂还在猛鬼众和黑市间流转,你还杀害了一名执法人。”源稚生说,“很多人为你死了,没有人有权为了自己而去剥夺别人活下去的权利,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
“可我不后悔啊。”宫本野雪说,“我的母亲在我刚出生就因为难产死去,我是被判断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鬼’,我对蛇歧八家没有一点用处,只会给社会带来麻烦,撒旦都厌恶我,死去才能让所有人解脱……”
“可是凭什么呢?”
“我出生就被人类社会推倒了悬崖边,如果不是我的母亲坚持,我甚至会以一个胚胎的模样被人们从悬崖推下深渊。我的人生只有五年,就是我五岁之前。我今年三十八岁,可我记忆最深处的依然是鹿儿岛的雪,冬天最冷的时节白茫茫的雪会把屋顶和竹林都染白,很美,像宫崎骏漫画里的雪国,我还记得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日子,很苦但是没有忧虑,我只活过那五年。”
“可是这五年又是那么的短促,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我没上过学,也没恋过爱,更没体验过结婚生子,也从没有过家……我好像只是在最懵懂的年纪匆匆瞥了一眼这个世界就被收回我生而为人的所有权力。”
“因为我不是人,因为我是‘鬼’。”
“哥哥不是自愿与猛鬼众合作,可我是。人类的社会无法接纳我,那就如你们所愿,我与鬼为谋……既然我无法融入光明,不如就化为黑暗的一部分,那样至少能说明,我真的存在过。”宫本野雪说。
化身黑暗也要证明自己真实存在过么?源稚生并不意外,这是堕落者常说的话。他们在人类社会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想尽办法去搞破坏,好像这样就能引人瞩目,就能大声告诉这个世界:看,我是有价值的!哪怕我的存在是这么的不可理喻,可谁都无法否认我的存在……
“最后一个问题。”源稚生说,“为什么放过绪方圆?你应该猜到了,她也是执法人之一。她刚才离你很近,如果你想杀她或是生擒她作为人质都有机会。可你没有,看上去甚至好像是故意支她离开?”
说实话,宫本野雪的态度完全出乎了源稚生的预料。她想拿绪方圆当成人质的话几乎是唾手可得,可她好像从没没动过这个念头,甚至主动让绪方圆离开。在此之前她明明还注射过猛鬼药剂。
根据岩流研究所的推论,宫本野雪的血统本就极不稳定,再加上猛鬼药剂在她血管里的推波助澜,她早就应该摒弃人类的灵魂,化身暴躁的怅鬼。就像她在一周前的夜晚撕开去修道院探视的执法人的心脏和通电的铁网般,她应该是嗜杀的。可她现在看起来如此理智,她耗尽了十五年想从牢笼里挣脱,而现在规规矩矩坐在这么个铁皮包裹的封闭车厢里,就像一个留在原地等待有人来接的孩子,她居然不跑了?
是什么让这个女人坚守着她作为“人”的立场?源稚生想不通,但是时间不多了,下一趟列车会在十三分钟后经过,容不得他细想。
失去了动力的车厢依靠惯性在轨道上滑行着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幽深的峡谷里。
这是执行局选定的处刑地,轨道的两侧是森林与巨石垒成的群岭,这里是剑山,日本西部的第二高山,海拔1955米。原始的森林如苍翠的秘宝般延展而开,其中还有粉色与殷红的点缀。超过六千颗樱花树沿着盘山公路盛开,脚底的峡谷如刀劈般开裂,这会是最好最完美的处刑地,也会是女人最合适的坟墓。
“站在你们执法人的立场上,人就一定是善良的,‘鬼’就一定是邪恶的,对么?”宫本野雪似乎想透过缝隙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可是钢板把窗户封得严丝合缝,她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她放弃了,也放弃了倔强的辩驳。
她转过头来,望着源稚生,“尽管我现在知道那个女孩是装出来的,是演给我看的,可她的话……让我想到为了让我出生独自逃离家族难产而死的母亲,的的确确让我有那么一瞬感觉到这个世界是温暖的,这就足够……很蠢,对吧?”
在本就不多的时间里,源稚生用了整整一分钟沉默。
“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感谢配合,”源稚生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没法说出同情的话,因为执法人不可能对‘鬼’抱有同情,而且你也不需要‘同情’这种东西。”
“是啊……不需要。”宫本野雪微微一笑。
宫本野雪很少笑,但其实她长着一张白净又美丽的脸,每当笑起,就好像落雪压在郊外的野樱上,让人心颤。
“如果说让你坦然赴死,会不会不太现实?”源稚生缓缓抽出刀柄,刀铭“蜘蛛山中凶祓夜伏”,一柄尝遍“鬼”之血的古刀,刀锋的弧线那么优雅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