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就是完美的吗?
对于偏向古典主义时期作品的方永波,尼基塔的演奏是一道对胃的菜,所以方永波给尼基塔打了九十分,完全能理解。
而当李安沉下心再次聆听尼基塔,他通过反复深入剖析尼基塔在第三乐章中的处理,发现这种通透在勃拉姆斯的音乐中似乎并不是万无一失的通行证。
李安有听过尼基塔的贝多芬录音,非常精彩,但若是把这种极具古典主义风格代表性的演奏方式带入勃拉姆斯的音乐中,就多少显得有些狭隘了。
勃拉姆斯是古典主义的继承者,可没有人能够否定勃拉姆斯为浪漫主义音乐发展做出的不可磨灭之贡献。
勃拉姆斯是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古典与浪漫,在这位大能的身上缺一不可。
尼基塔的演奏足够纯粹,足够古典主义,甚至可以说把古典主义表现到了极致。
可勃拉姆斯作品在其指下浪漫的那一面呢?
尼基塔的透,并没有充分考虑到音乐的气质和情绪的需求。
这是尼基塔的问题,有点固执,也不排除对方为了演出顺利下车的特意这样做现场处理。
在确定了尼基塔的演奏,李安再反观自己的演奏,他的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
他和尼基塔的问题恰恰正好相反。
回顾他准备勃二的所有过程,从一开始的无从下手到一点点将谱面蚕食,从陈璇远赴法国到小车入住,从筹备四钢开业到被“顶替”风波,其间的每一件事都影响着他对于这首作品的演奏情绪。
陈璇离去的时候,他的主题充满离别的愁绪。
小车搬来的时候,他的慢板一束穿过阴云的光。
筹备四钢时的意气风发,他的整首作品都变得刚硬起来。
当得知尼基塔参与了与蓉爱的勃二彩排,方永波在沉默的时候,他的第四乐章仿佛陷入了迷雾。
对于李安而言,音乐有时就是与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神秘联系,他无法控制。
就像他走出地铁口,看到落日黄昏下的晚霞将华灯初上的霓虹街头笼罩,再看看四周匆匆忙忙的行人,他就忍不住想到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赋格的某个片段。
那一刻他眼前的世界就仿佛变成了一张乐谱的样本,他只用动动手指头,便可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同样的,第一次翻开勃二的钢琴谱,他如同看到了一个实体的庞大迷宫。
这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他的心底,从他的血液中迸发而出,然后注入他的十指。
在这首作品中,他投入的私人情绪太多了。
反而忽视了勃拉姆斯古典主义的那一面。
李安也曾纠结过这样是不是太过于标新立异,太过于追求自我。
从而为此多次陷入自我内耗。
如果观众接受不了怎么办?
如果弹砸了怎么办?
但他内心又有一种想这样去弹的冲动。
他的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想兼顾一切。
既想照顾到观众,迎合市场,又想保留一些自我。
李安也挺佩服自己的,就这么拧巴着,他居然也能在最后一遍交出这样一份答卷。
其实矛盾就产生在他自身,以及矛盾下的执行。
如果他完全按照工业流水线的方式去演奏,他有自信这首曲目绝对不输尼基塔今晚的彩排。
如果他完全按照自己心底的声音去演奏,至少他能清楚地解释每一处动机的背后。
他没有选择以上两种中的任何一种去执行,试图融合。
音乐真实的一面就在于你如何去弹,它就会给你如何的反馈。
当受限的强调语气多次出现,就会给人以啰唆冗长的过度使用感,随之音乐就会出现一种无端自说自话的感觉。
这就是李安现在再听自己上午演奏时的最真实感官。
实在是糟糕至极。
他应该坚守自己的想法去演奏,他明明已经触碰到了勃拉姆斯最为浪漫得一面。
不弹给热爱勃拉姆斯的人听,他自己都会觉得遗憾。
至于勃拉姆斯音乐中的古典主义一面。
他的时间貌似还有。
放下手机点了根烟,抽完之后他打开邮件找到了老查理。
他有一个疑惑想再次请教一下老爷子。
李安这边编辑着邮件,隔壁方永波也没有闲着,他在反复聆听上午李安最后一遍的几处细节。
方永波隔壁的隔壁,王小虎和小车正隔着一堵墙各自抱着手机聊着天。
他们也在聊音乐。
小车同时还在帮钉子选背景音乐。
钉子正在为制作新菜视频的音乐选择发愁。
小车:你吃过水煮鱼。
王小虎:吃过啊。
小车:如果让你在古典音乐中选一首作品来代表水煮鱼这道菜,你会选什么?
王小虎:啊?
小车:嗯!
王小虎心说车琳怎么突然问他这个:你不是又饿了吧?你别吓我。
小车:我不饿,快帮我想想!